第35章 常情

        朱雀门对面是兴禄坊和兴道坊,兴道坊的名字大概是因为里面有个比较大的道观。

        长安内的道观佛寺胡寺非常多特别是佛寺发展很迅速,但国教仍然是道教,这个在李唐是无法改变的,因为李渊号称他们的祖宗是李耳(老子)。

        今日兴道坊这边人很多,大家来看稀奇的都挤在街边路口图个热闹,不是过节胜似过节。

        连薛崇训都是其中的一员,他穿着道袍头扎布巾和周围的百姓差别不大,人们也不认识他,他便乐得混在人群里。

        身边的“保镖”也很低调地在周围站着,从他们的眼睛就能分辨出与常人有些不同。

        三娘也在其中,她算得上是薛崇训最得力的保护者,根本就对朱雀门那边的稀奇不感兴趣,只是不动声色地警惕观察着周围的每一个人。

        三娘现在过得很好,比无所事事被人养着要好多了,至少排得上用场,没把以前的生存本事丢下。

        而且依附权贵之后身份合法,不再成日担惊受怕担心被人追杀……

        头上的阳光很美,她站在阳光下比以前从容多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薛崇训看起来很是放松,他双臂抱在胸前眺望着太极宫那边的情况。

        只见神策军在广场上列队站了一阵子,但太远了不可能听见那边说的什么话;许久之后人马又开始向南调动。

        旁边有围观的人问道:“这是什么地方的兵?打了胜仗被天子召见了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大家摇头表示不清楚,后来有个道士说道:“这不是寿衣军么?陇右回来的,一定是那帮人,不然老道真没听过什么人马穿那样的黑衣裳,你们瞧城门口站的兵卒哪里是那样的打扮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还是道长有见识啊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那道士捻着下巴的山羊胡皱眉道:“不过皇帝见他们干甚,老道却是没听到什么消息,也猜不出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薛崇训见神策军开始向南调动,便招呼左右的人道:“走罢,没什么好看的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转身时他又多看了一眼远处的黄伞,太平公主就在那里,薛崇训很想见她一面,可是现在还不是时候。

        太平公主也没有叫人来传薛崇训去见面,如果是那样会有鸿门宴的嫌疑,可能加剧局势紧张。如此看来,她还是十分克制的。

        薛崇训当然也不可能急不可耐地开战,先下手为强在此时并不明智,和对付李隆基完全是两码事,而且他不愿意那样做。

        如果有何解的可能,他最希望的是和母亲重归于好……

        几个人离开天街,往东这边的街道并不拥堵,赶车的庞二看见了薛崇训等人就急忙赶着马车过来,让他和三娘上了马车其他人骑马一路往回走。

        回安邑坊晋王府,虽然王府离大明宫很近,不过薛崇训并不担心,他不认为母亲会调兵进攻自己的府邸,而且长安城到处都有内厂的耳目,如果禁军有什么异动很快晋王府就知道了,临时跑到南城军营都来得及。

        晋王府还有合法的卫队飞虎团,一般的威胁可以不管,除非来的是军队……

        只可能是禁军,长安城平时就只有禁军最有实力,非战时没有皇帝命令和兵部正式调令,国内的主力没法调动,朝廷的十六卫大将手里根本没兵。

        薛崇训的车马刚到王府门口,便见宇文孝等幕僚从亲王国出来了,径直走到薛崇训面前见礼。

        完全站在薛党这边的人现在肯定是有一定的压力的,薛崇训完全理解,他不等幕僚们说话便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道:“都别急,事儿没你们想得那么严峻,我自会处理得当,你们忙完公事早些回家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薛郎……”宇文孝仿佛有话要说,但被王昌龄抢了白:“我觉得薛郎言之有理,咱们还是少安毋躁的好,太平公主毕竟是薛郎的生母,总是能妥善解决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薛崇训神色平常地点点头,“我也有些乏了回家歇会,大家该干嘛干嘛去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进府之后径直去了听雨湖那边,很安静清幽的地方适合在那里呆着调整心绪,以便静心思考一些问题。

        人这种个体其实是很不稳定的,能做到完全理性的人实在不多,至少薛崇训不是那样的人。

        当他在愤怒、愉快、感动、平和等心态下对同一件事的看法和决定,结果可能完全不一样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信步走进书房,在后窗边的一张木桌子前坐了下去,盘腿坐在蒲团上。

        不在公众场合还是盘腿坐着舒服,跪坐那姿势确实有些累人。

        不一会这边当值的丫头就送茶进来了,也没见着孙氏,估计在忙她自己的事儿。

        这张桌子倒是很古朴,没上漆的桌面上还能看见木头的纹路,散发着一股子自然的优美。

        周围很安静,偶尔的“唧唧”的什么鸟叫更能衬托出这种安宁。

        不过一个人坐久了仍然感觉有些无聊,薛崇训很少刻意地追求修身养性一切随性,他转头看见刚才送茶那丫头正站在门口不敢进来,好像生怕打搅了薛崇训的雅兴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便唤道:“小翠……你叫小翠吧?”

        丫头急忙跑了进来屈膝道:“是,我叫小翠呢,郎君有什么吩咐?”

        薛崇训指着对面的蒲团道:“坐,陪我坐会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哦……”她刚跪坐下去,忽见薛崇训提起茶壶给自己倒茶了,愕然欠身伸手去接,“郎君,这可使不得,您是……”说到这里她的脸顿时一红。

        薛崇训笑道:“你想多了,没别的事儿,这不没人么陪我说会话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小翠露出甜甜的一个笑容,又有些无辜地说道:“可是郎君找人家说两回话都是些之乎者也的,我根本听不懂啊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那我不说书上的东西了,说说你们家吧。”薛崇训和气地说道,“父母健在?”

        小翠忙点头道:“我家五个兄妹,记得小时候爹总说我是赔钱货,正巧大户人家来村里要买小丫头,说是知书达理的薛家卖过去也吃不了苦,嘻嘻就是郎君家啦,我爹把我卖了二十年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薛崇训道:“你的母亲应该很舍不得你吧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可不,哭了好多回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薛崇训点点头道:“人之常情嘛……咱们府上平时不是有月钱发么,在长安那点钱也不算多,不过你存点送一些回河东老家给你娘裁身新衣服也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嗯!”小翠看着薛崇训有些感动地说,“郎君最好了。”